这是一个下午,浓云和暴雨刚刚褪去。金色的阳光透过云间的缝隙射入通风管道,一丝清凉的海风从中灌入了闷热的演习室。
“库鲁瓦!!”一个青年从位于高处的悬廊奔进了演习室,对着下面挤满人的空间高声宣布了这个消息。随着他跑进悬廊的是一串欢庆着的人,皮靴砸在悬廊地板上发出欢快的“咣咣”声“库鲁瓦!库鲁瓦!”他们高喊着。
人群愣了几秒,仿佛不相信这个好消息终于来到,紧接着爆发的庆祝和欢呼充满了这个一直压抑着的空间。
他们终于到了,库鲁瓦,属于他们的陆地、避难所、天堂。
在过去的这段时间内,暴风雨、洋流甚至光荣号的引擎都在和伽纳森家族作对,原本预计七天左右的到达时间被拖到了十一天,而那可怕的瘟疫还在蔓延着。
每一天都有人因为发热、咳嗽、打喷嚏、皮肤瘙痒等等原因带走检查,有些人再也没回到安全区。至此,患病人数已经上升到一千两百有余,医院早已爆满,议会组织了数支“敢死队”,进入隔离区帮助焦头烂额的医生们。维莱娜知道自己不会染病,却每次都在报名的时候莫名地难以举高手臂。
她不敢直视那些站在高台呼吁着的人的眼睛,也不敢对上周围那些面面相觑的人的目光。她感到胸中似乎有一块偌大的空洞,它让她喘不过气,让她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疼痛。她感觉自己仿佛就要死去,生命力也在从这空洞里流走,但她渐渐失去的不仅是力量,还有直视现状的勇气。
从隔离区内传来的噩耗从没停过,确认染病的人数一直在增加,同样增加的还有病重死去的人数,医生们一直都没有找到一种可以有效治疗这种病的药。
他们看人的眼神都变了。那些深陷在眼眶中,浮在重重黑眼圈之上无神的眼睛盯着周围,神经质一般地上下打量。只要在人身上看出任何莫须有的染病痕迹,他们就会悄悄地挪动脚步或者是屁股,让自己后退,直到撞到身后的人为止。
维莱娜被周围人身上散发出的恐惧所感染,她自己的担心也在作怪。人心惶惶,她也变得提心吊胆,担心周围会有人染病。在她认识的人中,斯蒂耶特、伊萨克、优莱卡、达芒、“飞毛腿”·格洛格,罗梅阿和鲨目教头都在隔离区之内。他们的状况没有人通报,唯一所知的是逝者名单中还没有他们的名字。
到达库鲁瓦岛,无非让所有人心头卸下了一大负担。
关于疫情控制的方法已于先前几天宣布,到达库鲁瓦的三天之内,所有健康的人都要撤离到岛上。为了防止瘟疫传播,光荣号将停泊在库鲁瓦新月形港湾的外侧,届时补给和人员都必须通过蒸汽船才能来往与岛与船上。家族将会在港湾内设置小范围隔离区,避免和光荣号有频繁接触的人自由行走在岛上。
哪些小队将会被指派这些运送补给的工作?维莱娜心中默默地为那些可能遭此厄运的队员们摇头,因为能上岸却没有自由实在可惜。
在这十天里,为了减少感染的可能性,所有人都被迫在白天来到露天甲板上。纵使甲板是一片四百多米长一百多米宽的大空间,在隔离区外的三千多人都聚在上面的时候也略显拥挤,没有留下太多活动的余地。没有训练也没有娱乐活动又压抑的日子让他们变得非常憔悴,都期待着回到库鲁瓦,回归到自由的日常之中。
“小妖精,我们到了。”影手教头来到她身边,双手揽住,将她抱在怀里,“咱们上岸,到时候去林子里转转吧。”
“嗯。”影手教头没有错,也许维莱娜能够在陆地上找回自己的安宁。她现在太混乱了。睡梦中大浪轰击在船舷上会惊醒她,因为那听起来像拳头砸在伊拉舱门上的声音;高筒皮靴落地声也会让她走神,因为这也是伊拉习惯穿的种类。
若不是有影手教头、埃德蒙、乔安和居恩,这些如同家人一般的队友,她也许早已失去自我,变回布哥涅山中那个只为复仇而生存的类蜥人了。
光荣号抛锚后,蒸汽船就开始运送已经准备好上岸的人。对于大多数并非住在前部的队员来说,他们并没有太多需要准备,因为他们的原寝舱处在隔离区和过渡区内,无法出入,她的小队就这样排在了前列。
为了避开位于后方的卸货码头和格纳库,他们选择了让蒸汽船驶到光荣号的侧面,然后上面的人绳降上船。
维莱娜从未在深夜登过岛。站在高高的甲板上,她已经清晰地看到岛上的营房,点点路灯还有建在海角尖端的灯塔。
她悬在绳子上,缓缓向汽船降下。脚下漆黑一片,偶尔有一片映着灯塔的涟波跳出来,提醒她那里等待她的不是陆地而是海面。温和清凉的海风徐徐吹着,所带来的气味里没有多少腥味,让她对海的恐惧减轻了一分,但她还是放缓了下滑的速度,抬头盯着视野中上升着的库鲁瓦岛。
除去常有人住的港区,岛的其他部分都卧在夜幕里,隐去了海平线上的星光。在港区和灯塔间的大片阴影是那座小山,它被茂密的阔叶丛林遮蔽,天气热的时候是绝佳的避暑之地。每次靠岛维莱娜都会和伊拉一起钻进林子,寻找长着浆果的灌木,去林中小湖抓鱼。伊拉对那座山林的了解就如同自己的舱房一般,她知道其中哪里有可以休憩晒太阳的空地,也知道山腰上哪里有可以避雨的巨石。
降到船上,影手教头接住了她。
她胆怯了。被黑暗包围的森林里藏着很多和伊拉的记忆,她若不去,那些记忆就会永远留存在那里,像星星点点的蜡烛,远远看着也能想象火苗的温暖;若贸然接近,她怕火苗会燃尽,只给她留下烟和死灰。
“教头。”她不再犹豫犹,说出了心里的想法,“我不想去林子里。”
“好,那就不去了。”影手教头愣了愣,很快地答应了,脸上却挂着寂寥的表情。
在维莱娜的眼睛里,黑暗遮不住忧伤,周围先前已经降下来的队友听到了她们的对话,神色也凝重了许多。关于伊拉失踪的猜测只通报给了她熟识的小队和队员,高层不允许他们讨论事情的真相,因为瘟疫期间的人群可能承受不住自己之中还混着叛徒的事实。他们只能用眼神互相鼓励,自己默默地舔舐心中的伤口。
维莱娜睡得格外好,今天她没有做梦,从深夜一直睡到上午,影手教头掀开她的被子为止。
她习惯于蜷成一团,将自己整个裹在被子里,只是在船上的时候,每逢清晨六点她都会准时醒来。
“小家伙,今天很反常啊,都这个时候了还在睡!”教头叉腰站在她身边,挡住射入营房里刺眼的阳光。
她睡在自己床边的墙角里,她早就忘了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。
“特殊时期,不用训练,这几天都是自由活动,但你也太能睡了。”影手教头指了指港区的方向,“今天其他队员都去做自己的事了,你想找他们去吗?居恩去岛那边的海滩了,乔安说他就在海港,埃德的话……我忘记了,这小子支支吾吾的……”
“没事……几点了?”影手教头的语速快得出奇,而维莱娜还有些迷糊,这是她几天以来睡得第一个安稳觉。
“十点了!不然我为什么会叫你起来?怎么样,要不要和我去港区散散步?”
这是影手教头关心人的方式。这几天她一直都在维莱娜身边,几乎一步不离,陪她聊天,给她讲自己的故事。维莱娜了解教头,若是平常,教头早已一头扎进酒馆喝个昏天暗地,但这次一直都守在她的身边。
没有人能填补伊拉带走的空缺,但每次和教头与队友的对话中她都会得到一丝支持着她的力量。
“好的。”她答应了影手教头,站起身。
“首先你得洗个脸,把你那乱糟糟的头发整一整。”打量了她几眼,影手教头扁着嘴笑了笑。
现在库鲁瓦上方是暴风雨过境后留下的晴空,除了零星飘过的云外,没有任何东西阻碍倾泻而下的阳光。岛上的丛林享受着照射,像一片厚厚的绿毯一般盖在岛上,在它够不到的地方,坐落着一座小镇一般的港区。
库鲁瓦的形状像一个被啃过的苹果,港区就在那个缺口上,它背靠山和丛林,坐拥着一块小小的平原。平原和丛林的交界处修了一排排高脚木屋,是营区,平原的腹地之中则是翻整好的田地。
持续的东南信风带来了湿热的空气,让库鲁瓦全年炎热多雨。伽纳森们建好了蓄水池,利用林中的小湖和池塘储备淡水,为农耕提供了条件。
今年的收成看起来也不会差。维莱娜走出营房便支在栏杆上,俯望着那篇田地。
“听说你很喜欢农田?”影手教头凑了过来。
“嗯,我出生在布列顿的一个人类聚落旁,我的父母开垦了一片田地,用种出来的土豆、黄萝卜、彩椒和人类交换。”这部分故事她只讲给伊拉听过,通常人问起她从哪里来时,她的答案都是“布哥涅的山中”。
“布列顿!你没讲过这部分,可是布列顿距离布哥涅有……上千公里吧!?”
“是的,可能有七八百公里。我很小就会帮忙做农活了,在聚落里的圈养人烧掉我家的房子和田地之前,我一直都很喜欢在田里玩……”
维莱娜以前不愿对他人提起这一段过往,现在却自然地吐露出来,也许是对于现在自己正在经历的痛苦,那段已经由时间淡化的回忆已经不那么令人伤心了。
她继续讲,随着教头向港区走,教头也仔细地听着。她家的迁徙从布列顿开始,他们经过数个前文明城市废墟,穿过寸草不生的荒芜平原和无数死光遍野的大沼泽。他们只想找一个能落脚的地方,只是路遇的每一个人类聚落都不愿接纳,他们被迫越走越远,想要来到有变种人居住的布哥涅城邦安家。
“……我知道了。”影手教头揽住她,示意她不必说下去了。
接下来就是维莱娜经常给人讲的部分:丧亲,复仇,遇到伊拉。
失去双亲对她是一次巨大的打击,复仇在她心中掏出了一个巨洞,不断地蚕食着她,让她失去自我,变成一个为复仇而生存的动物。遇到伊拉,就如同黑暗洞窟中射入的一道光一般,指引她挣扎,让她回到外面的世界,重新做回她自己。
三年过去,当她已经走出过去的阴霾,再次珍惜起生活和身边的人时,命运又残忍地对她挥出尖刀,将属于伊拉的部分生生扯碎。
所幸,她并没有失去一切。她还有影手教头,还有队友。她没有信过伽纳森家族的海神,但若那神祇会聆听她的祈祷,她希望祂保佑自己身边的人,不要再让她已经残缺不全的世界更加支离破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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